老爸的蚵仔煎

谨以此文祭奠我的老爸。

在古城泉州，海蛎不叫海蛎，叫蚵仔。海蛎煎不叫海蛎煎，叫蚵仔煎。

蚵仔煎的主材自然是蚵仔，而且必须是新鲜的蚵仔，越新鲜味道就越好。我老家是在古城一个小山村，离海边还有那么一段距离。小时候，我们很少有机会出远门，“山怂不晓海鲎”，根本就很难见到新鲜的蚵仔，更不用说吃了。过年过节，乡里[百家号vnmp.cn]的供销社偶尔会有少量供应，但也得凭票排上半天队，农哥们一般奢望不上。很幸运，我有一个吃货的老爸，他是一个国营厂的小头目，总有办法隔三差五捎一些回来，不过数量也有限，只够用来卤个面或兜个汤。闽南俗语曰：“铺面蛏，浸水蚝，千年砖，万年蚵。”立春至清明，蚵肉肥晶晶。识食物者为俊杰，老爸死活都会多搞一些，来[百家号vnmp.cn]上一盘蚵仔煎，犒劳一下全家人。煎蚵仔煎可是一个技术活，当然得由老爸主厨。看见老爸提着蚵仔笑咪咪进了厨房，不用招呼，老妈自会喜滋滋带着妹妹到菜园子里，挑上一把嫩一点的蒜苗，洗净切段侍候。我自然是跟老爸一伙，但见他把蚵仔轻轻倒进小竹筛里，取来井水轻轻荡洗一下，霎时，灰头灰脑的蚵仔立马变得透亮饱满，精神头[百家号vnmp.cn]十足。我好奇凑近一闻，一股清新中带有咸湿的气息扑鼻而来，老爸说，“那是大海的味道。”

控干水份后，老爸拿了铁盆，将蒜叶、蒜白、地瓜粉和蚵仔依次放入，再下入少许胡椒粉和盐巴，尔后一手缓缓加水，一手轻轻抓搅，老爸说，“一定要轻，才不会弄破蚵仔柔软的北肚。”没多久，几样料笑便完美地融合在一起，老爸说，“蒜的[百家号vnmp.cn]辛辣可以盖过蚵仔的微腥，地瓜粉则可减弱蒜的刺激性，这就叫‘地中海’（地瓜粉中有海蛎）。”看看稠度已适中，老爸停了下来，另取一个瓷碗，打入几个鸡蛋，搅匀备着。我问他，“为什么不直接将鸡蛋跟蚵仔和在一起？我看村长他们都这样。”老爸说，“那就不够正港喽，鸡蛋只是提升营养而已，如果将它跟蚵仔搅和在一块，蛋液[百家号vnmp.cn]会紧紧抱住蚵仔，在盖掉蚵仔腥味的同时，蚵仔煎也丧失了灵魂。”说完后，老爸洗了洗手，点上一根“友谊”烟，小憩一下，一般大厨都这德性。看见老爸还在悠闲地吐着烟圈，我们兄妹三人是阎王爷搓麻绳——急（结）鬼了，开始催促他。老爸说：“不急，让它再醒一会儿。”难不成蚵仔也会睡觉？没办法，我们只好不时扒着盘子吸留[百家号vnmp.cn]忽剌……食材相得益彰，未成形时就已有了诱人的香气，好像漫步在黄昏时，落日斜阳照在铺满房顶的稻谷，漫出淡淡幽香。

盼星星，盼月亮，老爸终于掐掉了烟头，让老妈开始生火，干稻草在灶膛里“劈劈啪啪”鼓起掌来。老爸挖了一大团猪油，在烧热的锅底涂抹几遍，老爸说，“煎蚵仔煎必须用猪油，才会更嫩香。”猪油很快就融化了[百家号vnmp.cn]，不一会儿，便冒出缕缕青烟。这时，老爸抓起铁盆，将“地中海”旋入锅中，尔后迅速抄起煎匙，将浆料向四周尽量摊平摊圆，老爸说，“这是一个关键点，厚了则易导致蚵气生腥，薄了又容易焦苦败鲜，摊平摊圆受热才会均匀，也比较美观。”说话间，浆料已经凝固，接着发出“滋滋”的声音，老爸抓起瓷碗，将鸡蛋液均匀地浇围在外[百家号vnmp.cn]沿，很快鸡蛋液也凝固了，用煎匙松一松底，待焦香味一出，立马翻个整面，继续煎上一阵子，感觉差不多时，出锅，装盘。顿时，整个厨房弥漫着迷人的香味，灶旁六只乌溜溜大眼珠齐刷刷盯着盘子。我咽了一下口水，赶紧拍上马屁，“老爸蚵仔煎，转究第一鲜。灶君土地公，两个列三演（摔跤）。”老爸听了很受用，得瑟地说，“那是[百家号vnmp.cn]，打架靠功夫，煮食凭火候。”

“乐口福”的时刻到了，老爸用煎匙将蚵仔煎切成四份，我们兄妹一人一份，他和老妈一份，并吩咐，“蚵仔煎一定要趁热吃，煎鸡蛋要出锅时才有那股鲜香劲，蚵仔煎也一样。”其实这个不消说，饿鬼的我们怎么可能等到凉了再吃呢！急切地夹一块放入口中，“呼呼”开吃，首先感觉到的是鸡蛋那熟悉的蛋[百家号vnmp.cn]香，接着是地瓜粉微微的糯香和猪油隐隐的脂香，紧接着便是蚵仔咸淡适中的鲜香，突然间，又冒出了蒜苗的辛香。几种香味最后裹合在一起，让你感觉不出哪种香格外突出，又感觉样样都格外突出，真可谓“五香争飘飏，芳气笑迎人”，加上酥脆滑嫩、Q弹细腻的口感，实在是“金风玉露一相逢，便胜却人间无数。”三下五除二，我的那[百家号vnmp.cn]碗蚵仔煎很快就祭了龙喉，回头看看妹妹还剩不少，便想骗她一点，哪知她死活不肯，还向老爸告状。这时，家里的那条小黄狗闻到香味，跑过来冲着我摇头摆尾，我一脚踢过去，训斥道，“滚一边去，老子自己还不够吃呢。”小黄狗“呜呜”叫两声，委屈地走开了。

也许是我比较重吃，也许是我马屁拍得好，老爸将他碗中剩下的蚵仔煎都[百家号vnmp.cn]倒给我，并笑着对我说，“只要好好读书，考上大学，到城里工作，蚵仔煎随你吃。城里人吃蚵仔煎比我们讲究多了，要淋一点番茄辣，撒一把生沿水（芫荽），夹一撮菜头酸，再添一碗牛肉羹，分分钟秒光的节奏。”听完后，我是羡慕嫉妒恨，“娘希屁，当城里人就是好。”

大家都知道，在那瓜菜年代，初春伊始，乡亲们最是青黄不接，[百家号vnmp.cn]有道是：“三到五月，夭啊拿学。”然而，有了老爸的蚵仔煎的陪伴，再寡淡的日子，仿佛也会变得温暖、富足而且有滋有味。痛心的是，在九一年的初春，老爸永远离开了我们，我们再也吃不到他的蚵仔煎，再也听不到他的解说了。后来，我考上了大学，成了城里人，也吃上了淋番茄辣、加菜头酸和沿水的蚵仔煎，但总觉得它们不如老爸[百家号vnmp.cn]煎的好吃，好像少了点什么。多年以后，秉承老爸吃货特质的我慢慢明白了，对自然和时序的信任与尊重，对风味和传承的理解与感悟，以及对家人和儿女的慈爱与珍惜，这才是老爸的蚵仔煎独具的内涵。